這年冬天,大周滅，南邵活，新帝即位,改國號為長寧，遷都碧城,改名新月城。

秀婉在回新月城的路上得知藍十三姬進宮的消息,到了碧城,廢舊的皇宮需大修，她不顧眾人反對亦然決定搬進去。大周在趙釀在位時便已是千瘡百孔,她能任用的都是這一路生死與共的武將,看著慢慢堆砌的冊文她頭疼不已，好在此時一目十行的技能倒是發揮大作用了。

熬夜將冊文看完,她幾乎三天沒合眼，碧月做了許多藥膳想給她補一補，勉強吃了一口又全部吐了，懷著阿黛的時候，他們洗刷她長胖了，生完阿黛後就再沒漲上去過，這一年多來，長年征戰身體倒也是不錯的，只是一切都慢慢平息下來時，她反而瘦得不成人形了。

最後是暈過去的，等到她再醒來時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了，碧月端著小米粥來餵她，她緩緩回過勁來，拉開被子就要起身，碧月將她重新按了回去，“冊文龍蓮在看，一會兒挑重點說給你聽，沒關系吧？”

秀婉靠著枕頭眼睛生疼，“看吧，隨便他了。”搞定一碗小米粥她重新縮回被子裏睡了一覺，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。這下算睡飽了，突然閑下來她反而覺得渾身不自在了。連忙讓侍女去將碧月帶來。

碧月來的時候臉上都還沾著灰跡，秀婉扯著衣袖替她擦幹凈，碧月緊張兮兮的扯著她的手把脈，見無大礙才松了口氣，她伸手捏她的臉，“你這麽好我都離不開你了怎麽辦？”

“那我就永遠陪著你唄。”

秀婉低下頭去，將衣袖扯了扯擋住手腕，“碧月，你跟我離開這麽久，想你哥哥麽？”

“是有點。”

“那他呢？”她一問完，碧月便楞住了，即使不說名字，她也能明白秀婉問的這個他指的是誰，那和她又有什麽關系呢？也許早就忘記她了，也許早已和秀麗結婚了，她一點也不想去知道。

“碧月，回去吧。我叫……”

她急忙按住秀婉的手將她打斷，她早已無家可歸了不是麽？從她決心離開那個人開始，“那你呢？陛下要冊立皇後了，你怎麽辦？”

秀婉怔怔的看著她，心裏再不情願又如何，他要冊立皇後，又有什麽錯呢。她連怨都不能怨他一個字，碧月死死的拽住她的手，“我聽龍蓮說，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，叫藍……”

“別說了！”被握住的手腕緊緊握緊，她擡起頭來，雙眼很茫然，好半天才聚焦在碧月臉上，碧月鼻子一酸，自己的事，秀婉的事，一瞬間幾乎將她最後的城墻擊碎。“碧月，我不想聽，別告訴我……別告訴我……我連怨都沒有資格，你知道嗎？”

“秀婉，他們憑什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，你九死一生的生下阿黛送到他身邊去，這樣值得麽？”

秀婉搖頭，她不知道值得不值得，可若是能重新選擇她還是回那樣做。

“那麽，你恨他和十三姬麽？”

她還是搖頭，死死的咬著唇不肯出聲，碧月伸手來將她攬入懷裏，“秀婉，要是怨恨也沒關系，沒人說你不對。”

秀婉努力瞪大了眼睛，可一想起他牽起別人手的樣子，阿黛依偎在他們身邊的樣子，自己卻是唯一的那個外人，她就心疼的無法呼吸。這是她選擇的路，她沒有資格去怪別人。“碧月，我不怪他，我只是很羨慕，羨慕楸瑛，羨慕絳攸，羨慕藍家的姑娘，羨慕霄太師，羨慕那所有能陪在他身邊的人，碧月，我想陪在他身邊，我想親眼看著阿黛長大，我想聽見她開口叫父親和母親，我想陪在他們身邊……”

“秀婉，你如果難過，就哭給我看吧，我會陪著你，我會一直陪著你的。”

抱著碧月肩膀的那雙手加重的力度，最後還是聽她放聲大哭起來，十多年了，白琉姝死的時候她咬著將自己置於雨中，仿佛那樣就能隱藏她還會哭的事實，可現在呢，再沒有一場大雨能讓她躲進去。

劉輝，我不怪你，我真的不怪你，我也沒有資格怪你，我只想她能夠好好陪著你，好好養育好阿黛，疼她護她，讓她想哭就哭，想笑就笑，護她一生長樂無憂。

祈禱，是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事了，別恨我，也別忘記我。

長寧一年冬，襄王李定恢覆封號加封鎮遠大將軍，長子李放任兵部尚書，關於吳子辰，他原本的目的是封諸侯，秀婉覺得也挺煩便想隨挑一個離新月城遠的地方讓他自己折騰去，結果這廝變卦說想在中央任職了，李定一臉鐵青卻又不敢發作，吳子辰雖先和趙宋勾結在前，但趙宋叛亂時他又倒戈避免了一場災難，這原本就沒話說，而且他現在手中握住的兵權不比自己小，眼下剛剛才起步，也不能將他得罪，只好看著案桌前的秀婉，希望她不要太多草率的下決定。

秀婉瞧著桌面，單手撐著頭，“我原本……”

“陛下，你應該改口說朕了……”

“滾……額，朕有點不習慣，吳卿也不必隨時提醒，朕自己改的。”

吳子辰低頭咳了幾聲，秀婉即使不去細究也能看見他臉上的笑意，她臉一沈，這廝現在改口留在中央是什麽意思？還對她有什麽想法不成？“陛下，您繼續說。”

“朕原本給吳卿留了能特別發揮吳卿才能的職位，如今又何必留在中央呢？眼下的情況你也清楚，上任多忙朕就不說了。”

“能為陛下分憂是臣的指責，戶部不是還差一位長官麽？”

“你一個武將，去戶部做什麽？”她皺眉，吳子辰隨便一個提議都得讓她費勁腦汁，這人太聰明，沒有龍蓮她不敢輕易揣測他的意思。

“大軍攻入時，逃走的侍衛侍女卷走了國庫不少東西，這點陛下應當也很清楚吧，臣希望能將寶物一一追回，擴充經費。”

這麽一說也合情合理的感覺。她揉了揉太陽穴，“朕會考慮的。”

碧月被任首位女醫官，只是這次議會最大的難題顯然不是恢覆朝中秩序，而是趙宋。一路打過來的新臣派主張斬草除根，而周國遺留的臣子卻主張將趙宋流放，永不回京都，最後兩撥人吵了起來，秀婉冷眼看著他們鬧，不為所動，遺留臣子勢單力薄漸漸了沒了聲音，大周都滅了還保著這個廢皇子有何用呢？眾人嘆氣，大勢已去。

最後以李定為首的新臣派志得意滿的向她啟奏，殺雞儆猴。

秀婉起身，走到他們之間來，雙手背在身後，發間的步搖帶著一只小鈴鐺，走一步響一聲，眾人皆瞪大了眼睛看她，有個這麽美的女帝陛下，不知道是福還是禍。

她雙腿並攏，偏頭看向李定，“我知道你們怕什麽，但這世上……我只有他這麽一個親人了。”

“陛下！”

“陛下……”

“朕的皇位是繼承來的嗎？你們覺得朕會怕他趙宋覆活嗎？”

眾人不敢回話，她的意思很明顯了，她不會殺趙宋，再逼她下狠手那就是欺君犯上了，“將趙宋關入冷宮，朕會親自監視。倘若朕哪天遇了不測，不用諸位擔心，朕自然有千百種要他命的方法。”

“看我幹什麽？你是皇上你決定就行了！”李定一萬個不情願。

“叔父。”秀婉靠近一步，笑容滿滿的看著他，“就算你的小外甥不懂事，饒他這回吧，朕作為姐姐，從此後會好好看管他的。”

“就這樣吧。”李定嘆氣，她還是太過婦人之仁了。

長寧二年春，趙宋得了傷寒，碧月配了藥卻始終不見好，他病得越發厲害，原本冷宮空無一人，秀婉不耐煩的派了兩侍女去照顧他，最後卻撞見那倆侍女態度惡劣的將藥倒掉，秀婉面目表情的將人帶回自己的寢宮，順道將碧月叫了去，說趙宋沒人照顧是她，推薦的侍女是她身邊的人，現在就這樣照顧給自己看的？

兩侍女還抱著她的腿求她求情，碧月無奈，她還想找個誰來求情呢。

“他的病一直不見好，朕知道你和龍蓮都覺得留他不得，但他畢竟是朕唯一的弟弟，碧月，你就算幫幫朕也不行麽？”

碧月將藥端到她面前，幾乎要貼在她臉上，小聲道，“真是我的藥治不好？還是有人不想讓他好？”

“你什麽意思？”秀婉瞇著眼看她。

“陛下，你現在是在懷疑我麽？他趙宋是我什麽什麽人？犯得著我煞費苦心殺他？”

秀婉點點頭，“朕沒有懷疑你。”

“陛下是沒有懷疑我，也許陛下早就知道那是誰做的了？”

“大膽！”秀婉一拍手邊的小桌怒目橫生，“白碧月，你不要仗著同朕交好就目無法紀了？朕是皇上，誰準許你這樣跟朕說話了？”

碧月退了兩步，跪在她面前，“臣知錯。”

“知錯就沒事了？這次朕絕不能輕饒你，來人，免去白碧月醫官一職，發配溯州！”

碧月慘白的笑笑，只跪謝她不殺之人，秀婉將頭扭到一旁，不敢看她的臉，哪怕碧月已經看出了她的伎倆，也知曉了她的心思，她還是要咬牙將這戲演下去。

碧月，我放你走了，回你想去的地方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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